當初會注意到《老派少女購物路線》,是因為「老派少女」這四個字,原先以為是在講日治時代女性的購物選擇之類的歷史書籍,細看之後是講述現代女性在每項採購中所衍生出的情懷,當購物不只是購物,而帶有更多過往美好時光懷念的惆悵,靜靜的敲中我心中的一角,讓我對於這本書開始留意起來。
只是她是本文學獎的書,偏偏我蠻怕文學的書,記憶中文學書籍總是帶著深沉的人生道理,看完後心情多少有點沉重,平日生活就悶了,何苦自討苦吃,這讓我最初並沒有購買的慾望,只是開始整理台南小吃清單後,就有感自身對台灣飲食文化理解不足,加上這本書她在網路書店出鏡的頻率有夠高,最後就某次湊單情況下,就把她給放進購物車中了。
糕餅與零嘴,優雅別緻的老味道
歲月流逝,現代人對於零嘴點心的口味也隨之轉變,過去精緻細膩的味道與造型,已漸漸走入歷史長河之中,然作者依舊記得這些老味道,也依舊熟悉其採購之處,並將每家店家擅長的品項一一點評出來,有種彷若看到京都店家介紹的書籍一樣。
特別是在點心類部分,我一直認為點心最能表現出一個地區的富裕,倘若連飯都吃不飽,哪來的餘錢去品味糕餅零嘴這種吃巧不吃飽的物品。也因此這點心總會做得特別精巧好看,一份份用油紙包裝起來,不但方便進食,保存上也方便,帶著舊時代的時髦感,現在看來復古懷舊,因為現在很多店家已經不會這樣做了
「龍月堂糕餅鋪」中的綠豆糕、鹽梅糕這類的小姐點心,「永泰食品行」的各式老派零嘴,「龍鳳堂餅舖」的咖哩酥、「劉仲記」的芝麻、玫瑰酥糖與椒鹽桃片等等,這些都不是現代主流的點心,隨著現代越來越洋化/日化,畢竟現在小朋友大多習慣餅乾蛋糕,這些老味道也就在小店家中才能尋覓得到了。
而作者將這些精巧的甜點搭上台灣飲茶,並選用竹編籠盒,將其組成一盒禮品,用以贈人,當下差點以為這是要賣的,想說下次去日本上課,伴手禮就換這個好了,結果居然是作者自行組合而成,有點小可惜的說,幸好作者也很大方的把組合方式分享了出來,倒也能自行組合,不過有機會還是想自己試著組合出,一組能述說台南故事的點心禮物盒,感覺會更有意義。
與點心相關的文字中,關於米糕糜與甜米糕是我印象最深刻的,我也同作者一樣喜歡行天宮旁的甜米糕,有種找到同好之感,然講到米糕糜,我卻偏好由台南特有的米糕栫下去熬煮出來的米糕糜,這遠比江水號美味上太多倍了。
首先解凍後的米糕栫放入鍋中,依喜好將水注入鍋中,個人偏好水少一點,好讓米糕糜能夠濃稠一些 ,當方正一塊的米糕栫開始與水融合,隨著時間慢慢流逝,鍋中開始出現糜的糊狀,香味也隨之飄散出來,最後起鍋前幾分鐘倒入些許高粱酒,一份純粹米香的米糕糜就出爐了,在寒冷的冬日來上一碗會讓人感動到想哭。
廚房的煙火,記憶與想念的傳承
書中作者用很大的篇幅去描述了她與母親、外婆在廚房相處的點點滴滴,透過做菜的流程、廚房的樣貌、廚具的使用等敘述,把老中青三代的形象捏塑出來。
為了能做好一鍋家傳滷肉,作者母親撐著病體一步步的將當中的眉角傳授給作者,這當中交的不只是技術,更多是味道,屬於家族的味道,記憶中小時候很愛吃阿嬤煮的冰糖雞屁股,現在想想雞屁股超油又沒啥肉,但那時就是愛不釋口,一大盤上來,單我一個人就能解決掉半盤,現在連一個都左右為難,大概就是因為煮得人不對。
等到年紀稍大後,曾多次想過要是能將阿嬤的手藝學下來就好,就不是只能像現在於記憶中懷念 ,誠如作者所言的「想念家裡某某從前燒的什麼菜,但人沒了,菜也一起沒了」 ,只是可能因為以前煮飯都是女性的工作,阿嬤覺得太苦,為此不太願意小朋友進廚房,以前想進去都會被念「結婚後要煮一輩子,何苦現在就進來」,然後就被趕出去了,回頭想想還是身覺遺憾,應該死趴著阿嬤不放的說。
一起煮飯其實是親子間很重要的時光記憶,透過一起合作完成一桌菜,既滿足了小朋友的動手,同時因為飯菜最後都會吃完,又省下保留的空間,重要的就如作者這樣子,將親子間的記憶化作洗手作羹湯的技術,不管歲月如何消逝,烹調出來味道就是家的味道,走再遠都不會把家遺忘掉。
慢工出細活,快時代中消逝的慢
作者透過《中國米食》一書的出版過程與內容,來呈現出一種舊時光的懷念,它是漢聲出版社花費數年的精心之作,從下田種稻、親自動手料理食材等等,是現在這個快時代幾乎不可能再推出的神話書籍,不只是書,在現在這個講究快的時代,很多基本功都不在受到重視,尤其當社群平台如雨後春筍冒出後,東西上不上相,遠比食物本身更重要。
現在很多老式台菜的消逝也是因為如此,不少台灣菜做工複雜,因此份量頗大,在擺盤上跟現代年輕一輩的美感有所差異,不自覺就好像略低了外國料理一階,且隨著台灣飲食越來越多元,能夠料理出經典台菜料理店家實在不多,像是 2020 年經典台菜餐廳清單,雖說有 60 家上榜,然當中有不少縣市是掛零的。
當這些菜色越來越少人/店家烹飪後,自然而然食材需求也就越來越小後,購買難度隨之上升難,最後就可能因為食材難找而消逝,認真去理解每一口吃進去的是什麼是件很重要的事情,整本書中不斷的提到食材跟料理手法,就是因為如此,一道才色好不好吃,要考究的點其實有很多,不然讓調味粉給欺騙味覺就也不奇怪了。
若大家因為趕時間都囫圇吞棗,無法好好品嘗食物,就更無法吃出每道料理的差別,就像食記人人會寫,而當中真的吃固中差異的少之又少,不然當初鼎王麻辣鍋爆出用粉調味時,就不會有部落客道歉的尷尬情境,因此浮誇美食文跟造型漂亮的食物文會受歡迎也大概是如此,既然吃不太出來,那麼至少照片好看吸引人,就是個安全牌了。
尤其現在是演算法掌握了大局,很多紮實的好內容,好的內容卻不一定能傳達給消費者,糟糕的東西卻可以透過包裝行銷而取得空前的成功,這種局面看在實打實在做的人眼中,其實很傷,就像之前看過阿辰師的 Podcast (約在 36:08 分),他就曾經提到她想介紹更多法國專門的食材商家,結果這種影片反而點閱率低,說幹的話反而高。
或者是像能做出立體拉花的拿鐵,因為花費太多時間在塑造拉花上,反而讓咖啡失去口感,但又幾個人會在乎呢?社群為主的現在,能夠拍出美照吸引更多讚的才是王道,而專心研究煮出杯好咖啡的店家就只能花費更多時間精力去慢慢經營,因此想堅持專心於食材料理本身的店家,就容易熬不過去的就只能關店。
也因此更顯得「慢」的重要性在哪邊,同樣是本書吸引人之處,雖然書中只有在《中國米食》這篇章中提到慢工出細活的內容,卻能在全篇感受到種好好過生活的深度,這種深度不是透過「快」來呈現,而是透過一層又一層的「慢」所疊加而成,讓人看到另一種活躍於社群平台外的生活方式,不需要透過大量分享照片來顯示自己過得很好,只要看到當事人就知道對方過得很好。
市場的喧囂,歲月與情感的聯繫
對作者來說,菜市場不僅僅是得到點心的獎勵處,也是和外婆、母親穿梭其中的重要場景,藉由跟熟悉店家的採購,串連起與過往的聯繫,因此菜市場賣的不僅僅是菜,還有更多的是三代共同的記憶。
這種場景在現代化超市興起之前,是台灣人很普遍的生活場景,跟著大人一起去市場買菜、採購衣物、挑選日用品等,更別說年節時,市場人山人海的擁擠更是在正常部過的事情,這些都將市場與讀者串接起來,很容易把自己帶入其中,至少我就讓作者勾起了幼時在菜市場,央求大人幫買愛吃菜色的美味時光。
且菜市場別於超市,市場內每一攤位都有自己的待客方法,也有經年累月下來的經驗,只要願意開口問,市場阿姨們總會滔滔不絕地分享許多訣竅,就像作者對於祭拜還懵懵懂懂之時,開口向店家詢問,就立即可以知道禁忌與注意事項,都還不用搜尋。
因此菜市場的採購跟超市採購是截然不同的生活經驗,在市場採購依靠的經驗與信任,且市場機制與超市不同,不用很高昂的代價就可以將自家驕傲的生鮮食品或熟食販售上架,更能從中挖掘出好味道,這是超市做不到的事情,隨著現代菜市場的整修改建,不少在地的老攤也跟著改進工作環境的衛生,也有將攤位轉型提供更符合現代人需求的樣式,像是台北南門市場、台南東菜市場都是乾淨不髒亂的代表,已經跟作者小時候得閉氣才能撐過去的髒亂不同了。
透過新型態的菜市場是未來趨勢後,也越來越多人/媒體開始注意起菜市場內的老味道,漸漸的拉近菜市場與年輕一輩間的距離,讓菜市場不再只是婆婆媽媽們前往採購之處,更能成為生產端與消費端直接接觸的現場,讓台灣的食材與老味道有著寬廣的發揮空間,不再受限於資本主義的遊戲規則之中。
小結-一起好好的吃頓飯,料理也是生活記憶的一部分
本來很擔心會是本過於沉重的文筆,幸好作者文筆掌握著一定的節奏,用字遣詞精準卻不深奧,每個形容都恰到好處,讀起來不費力,當中也沒有過多的人生哲理,有的就是不經意的小感嘆,像是每年必來的南北粽、春捲潤餅之爭,其實大家哪有吃過那麼多家,和為的不也就是記憶中的好味道。
看著書中的關於食材、菜色的敘述,有種找到心目中食記該有的樣子,前一陣子特別將台南小吃店家資料整理起來,其中更多相關介紹的連結,在找尋連結時頭痛的要命,不少食記都著重拍攝於料理本身,關於味道、料理手法、歷史等等講來都一片蒼白,有講跟沒講一樣,常常十來篇文章也才勉強湊齊兩篇,甚至有的只有一篇。
當初製作給外地朋友的美食清單,有部分就像是書中作者所提到的「能隨便一起吃碗麵的對象,百千之中,實沒有幾位」,有時候跟朋友一起吃飯,多少還是會挑乾淨一點的店家,避免讓人誤會沒禮貌,然真的好吃的店家又不一定能適合招呼客人,想招呼朋友好吃的,又不想讓人覺得無禮,那麼直接給清單,讓他們自行決定,這樣子就無需為難了。
雖然這是本文學作品,讀起來不會太艱澀,文章中的字句都帶給人種輕鬆隨意之感,像是老朋友在跟自己聊天,雖說書中不少文章在上下游副刊中能讀到,但作者的文字排版比起電腦,書籍會是更適合閱讀的模式,且出版社還特地挑選了帶點灰色調的紙張,使得閱讀起來非常舒適,能專心於文字所構造出的美食世界之中,也更能呈現出作者所要表達的意涵,書跟文字相得益彰。